初雪(1 / 2)

困雾 悯来 2816 字 9小时前

初雪

收假那天正好是周日, 云浮省下雪的市越来越多,平澜县的气温还顽强地固守着个位数,林惜岚穿得笨重, 上山时没走几步就喘出大口白气。

“听说还要降温呢!”村民说到这都是连连摇头,捂紧了棉衣, “多少年没这么冷过喽!”

气候确实反常, 但再冷活还是要做的, 有了咖啡地, 这个时节也没法歇着, 他们脚程比林惜岚利索得多,从小路攀爬穿梭而过,很快便不见踪影了。

林惜岚特意去拜访了几户走动不方便的老人家, 一问才知道, 前几天赵队长也来过了,和她过世外婆相熟的老嬷嬷拍着她的手,用当地苗语感慨起这难挨的日子, 努力地试图听懂外头变化。

嬷嬷是寨里仅剩的几位绣娘之一,平日里做些老绣片, 织些围布,也能卖出几个钱,今年赵队长来后,拉她进了其他寨子的苗绣合作社, 收入比在镇集市上卖高了好几倍。

林惜岚听她眉飞色舞地描绘着, 说得快了连她都有些听岔,末了不由露出笑意, 也不知道赵雾是怎么和这些只会说苗语方言的老人家们沟通的。

“今年冬天您别省着用,冻出病来了可就不值当了——”

随着气温骤降, 寒假的氛围也愈发浓厚了,林惜岚回到村小,先前老师们还能震慑住这群学生一二,如今是管也管不住,和支教团的年轻老师们斗智斗勇,玩得不亦乐乎。

只剩下李菀还在唉声叹气,拉着林惜岚坐在最后排旁听起上课来。

支教团走的那天,孩子们聚在一起,唱起了《送别》。

这首歌是林惜岚给他们上音乐课时放的,只简单地带唱了几遍,没想到他们记到现在。

唱惯了民歌童谣的小孩们显然对这类曲调不熟练,拖着稚嫩的调子念着词,引得几个要走的年轻女老师笑到泪花溅出来。

困雀山的孩子们没有见过长亭,也不知道什么是古道,但他们明白什么是“惟有别离多。”

这是一个太小的寨子,小到留不住他们想见的人,远行的父母、离去的老师,他们一个个离开,只留下一个不知何年何月兑现的空口承诺。

“方老师,你还没去我家坐过呢。”临别前,晴晴还惦记着这件事,“我妈说了,一定要给老师你们留最好的豆子。”

方宁不好意思了,弯着身子和她道歉,其他学生们跟着七嘴八舌——“老师你也要去我家吃饭!”“老师我们期末考好了你们会回来吗?”

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,咕噜冒泡,蒸得人热腾腾的,摇手离开时几个男老师眼眶里也泪水打转,面包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,蔡平安没催,等林惜岚给他们拍了好些张合照才离去。

晚上赵雾回来的时候,林惜岚正好在打扫宿舍,见他面露惊讶,叹气道:“之前你不是嫌人多吗,现在清静了。”

赵雾似笑非笑:“我可没有说过这种话。”

他确实没有说过,只是无时无刻不践行着非必要不碰面的原则,错开得叫方宁一行人怀疑赵队长是不是真住这儿。

林惜岚瞪了他一眼,赵雾也不恼,公然凑近,大胆地把人腰给揽了过来。

“不过确实清静点好,不然和你说句话都难。”他斜瞧她一眼,倒不是他在意旁人,而是林惜岚一见到有人避他如蛇蝎,搞得他很见不得光一样。

林惜岚也不管他的想法,眼见着大门敞开,挣扎着要从他臂弯里逃出来。

赵雾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?他不满地掐了掐她的腰肢,质问:“难道和我在一起很丢人吗?”

林惜岚怕痒,躲得更厉害了,否认的时候就差眼泪汪汪,赵雾被她勾得缴械投降,反手把门关了,带着人往她房间去。

房间里有炭火,林惜岚浑身热起来,赵雾揶揄地替她一件件脱了外套毛衣,很慢地同她接吻,最后不甘心地捏了捏她脸颊:“为什么不敢告诉别人?”

这事儿是赵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,距离林惜岚向周宴等人公开承认关系已经过去许久,然而回到平澜县后,她却没有半点官宣的意思,时间长了,他再迟钝也该回过味了。

林惜岚目光闪躲,咕哝道:“……告诉他们干嘛。”

赵雾这回可不会轻易让她蒙混过关,轻哼着把她头掰正了,她被迫直视他的眼睛,不禁哀叹:“难道你想让你家里人都知道吗?”

“为什么不?”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,惊到的却是林惜岚。

她微张着嘴,似乎没有反应过来,赵雾回神过来,饶有兴味:“你觉得是我不想公开?你在担心我家的反应?——等等,你该不会以为,我喜欢玩什么地下恋情吧?”

他尾音上挑,接连冒出的一大串问题让林惜岚大窘,受不了得脸红到脖颈,“不是!”

“好吧。”他的笑意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,“既然不是我的原因,那就是你不想公开了。”

林惜岚仿佛被高高抛起,心跳极快,身体极速下坠——

赵雾的脸孔凑得很近,她有种被洞穿的错觉,她知道,他一定明白了。

可他只是盯着她,认真地反思:“为什么呢,我让你这么没有信心吗?”

心脏像是被泡在一汪暖洋洋的温泉里,饱胀得浮起来,然而林惜岚却只觉得难受,口里的话艰涩无比,不知该从何吐露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又来了,这套说辞连她自己都感到厌烦,可她实在找不到别的语言描述这一切,“……我对我自己没有信心。”

“这是我们之间自己的事,我觉得不需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。”她偷换概念,漏洞百出,然而赵雾没有说话。

他最终还是没有拆穿她。

那是无比漫长的半分钟,久到林惜岚快要没有知觉——

赵雾握住了她,把她冰凉的手包裹在温热的掌心里。

他皱着眉:“刚才不是还喊热么?”

林惜岚眼睫轻颤,这才惊觉自己的四肢已经冰冷到麻木。

夜里她再一次被热醒,赵雾给她新加了一床厚被子,把冷空气严严实实挡在外头,代帕也蹲在她床脚,蹭着暖炉的热气,发出舒服的呼噜声。

那根扎进两人心里的刺被赵雾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,仿佛不存在一般,但又心知肚明。

林惜岚不免愧疚,她不断得寸进尺,赵雾竟也容忍地一退再退。

这一变化显然不在她的预料之内,她原以为自己比以前更了解他了,但现在她却被迫认清这一现实: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重视这一段感情。

他表达得如此坦诚,毫不动摇。

破败的宿舍萧条寂静,水泥墙外结了一层薄薄的霜,寒假越来越近,寨里的氛围也越来越不同,随着外地的支教老师和上山考察的团队陆续离开,在外劳务的打工人们零星回来,困雀山的面貌也迎来了新变化。

人员流动,最忙的还得是赵队长,林惜岚心里惦记着事儿,想逃避又想和他再解释分辩一二,哪里想到根本连人都逮不到——

“赵队长啊,今天好像一大早就去金家了!听说那家几年没回的老幺终于露面喽。”

“今天?今天好像是和蔡平安去哪办事了……”

邹姨总是有数不清的理由应答,已经步入腊月,气温一点没有回暖的迹象,林惜岚已经揣摩了无数遍赵雾的心思,坦荡是真的,但介意,她想,介意也是真的。

她没忍住长叹了一声,邹姨炒着菜,笑吟吟地望向这每日一问的可人儿,“说实话,要是连你都见不着赵队长,那我们就更不清楚了——”

赵雾最近不常在村委吃饭,有时候在村干部家,有时候在山脚下的饭馆里,有时候回县里和同事聚,林惜岚知道,他连蔡平安家都去过了!

“这不是快过年了,哪里都想留赵队长吃饭!”邹姨乐,“我不信这阵子你没被拉着去做客。”

林惜岚无奈一笑,村小期末考试结束了,一群小孩抱着她大腿,拖着她手臂,恨不得jsg把她绑到家里吃饭,甚至还有直接把家里蜂蜜和酿酒带到学校,塞进她办公室的。

李菀受到的礼遇也不遑多让,班里小孩都知道她喜欢花,这个时节的花不多了,漫山遍野差点被采薅,连野果都扛了几筐来。

“哎真是没办法,他们学习要是有这一半的动力就好了。”李菀嘴上不留情,眼底却盛满了笑意,支教的辛酸苦辣,只有她们亲历者才能感同身受,林惜岚安慰:“今年肯定不会再垫底的。”

但不垫底又能改变多少,她们默契地没有再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