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章(1 / 2)

长夏未凋 谷千 5043 字 7小时前

终章

名分——

半小时前飘了一阵雨雪,路面有些滑,镜面似的晃眼,不到二十分钟的行程舒行简足足开了半个小时。

下坡时收油门减速,驶入另一道两侧建筑稀疏的路时,速度才趋稳。

把车靠在路边,舒行简扭头看向林壑,上下打量几遍说: “我外婆人很好相处,”他帮林壑抚平领口,又告诫道:“等会别紧张。”

原本享受对方整理衣襟的林壑顿时变了脸,握住舒行简的手,笑容僵硬地说:“你故意的?”

他猜得没错,舒行简从花时间打扮到摸走他身上的钥匙时就已经想好了,不过没揣着坏心思,而是单纯带他见一见家人。说到底,林壑目睹奶奶离世,舒行简能做的只有割爱,他想让林壑知道他身后的整个家庭也属于林壑。

“我上次带朋友见外婆还是八岁的时候,外婆没有参考对象比较,你不要有压力。”

啪一声,林壑凿向舒行简脸庞的皮质软枕,嘴角荡开笑:“宝宝,见外婆前我问你一个问题,你对我满意吗?”

这距离太过亲近,舒行简侧着脸,眼睛瞥向车窗中倒映着的脸庞,“满意。”他扶着腰说:“我对你单枪匹马也有信心,刚好你刚才凑过来的时候吓得我扭了腰,现在动不了了。”

“那我就跟外婆实话实说了。”林壑知道舒行简说谎的成分很多,不过折腾到凌晨是事实,他缩回迈出去的半条腿,坐正说:“好了,下不来我抱你,我没你不行,听话,晚上给你做点补身体的。”

两人立在门口,舒行简忽然琢磨明白林壑最后一句话,“我身体没问题,只是……”他羞赧地偏过头,低眉垂眼,“好几次,太长了,我又自不量力纠缠你。”

所以很满意?林壑把手里的保健品递给舒行简一盒,笑着摸摸他的脑袋,“你现在很讨人喜欢知道么?”话音刚落,他按了门铃。“还喜欢你对我用那些小心思,像刚才那样耍心眼也成。”

“哦。”舒行简摸摸有点凉的脸蛋,轻轻拍了拍,脸皮儿还真薄。

尖顶复式顶层覆盖一层薄雪,门铃响一声后惊走了墙头的野鸟,舒行简用手捂着半张脸,另一只手伸进院门,拿下了装饰的门锁。

阔步走在林壑前面,舒行简偏偏头瞧一眼身后的林壑,一副私闯民宅担心被捕的作态。

沿着曲折小路,舒行简站在门口稍等一会林壑才叩门,待林壑端庄地站在身旁,他心里无比期待外婆见到自己带男朋友回来大喜过望的神情,毕竟老人家时常催他找另一半。

称呼未叫出口,两人望着门内俱是一愣,相继鞠躬叫“妈”。

德文蹭着舒行简的裤腿,即便一个月不见也照样跟他亲近。姜晓君倒是不意外,只是对两人此时此刻出现在这有些无法理解,临近晚饭时间,像是拖家带口蹭饭的,还有,他们此时不该在医院陪朋友吗?

她捧起手臂拍了拍,朝客厅喊:“叶女士,你外孙来看你了。”林壑瞥一眼舒行简,原来这个称呼是他们家流传下来的。

两人只听见一句语气很温和的玩笑话,“带朋友了吗,一个人来的就站在外面。”

姜晓君抱起另一只新成员,一只白色布偶猫,那端庄高贵的姿态像极了她。“带了,这次是人。”姜晓君特意强调。因为舒行简很少空手来,但每次除了鲜花盆栽就是猫狗宠物,是活的没错,偏不是像样的朋友。

叶觅清放下手中的原著孤本,轮椅的速度赶不上她急迫的心,边催促道:“快进来快进来。”

舒行简弯腰放下拖鞋,擡头时看见了白色镂空玄关尽头露出的半个轮子,并步跑了过去。

“外婆!”林壑跟上他,也躬身称呼“外婆”,舒行简霎时后背发凉,望一眼厨房的姜女士,悄么掐了一把林壑的后腰。

“西华医院的院长?”林壑登过报纸,所以叶觅清有点印象,不过林壑任职以来从未拜访过老人家,仅凭报纸上的采访画面她并不确定眼前的是否是本人。

而林壑自从知道舒行简和江鹄的关系后,才关注到家里的全家福,对叶觅清的也仅仅如此。

“是,外婆,抱歉这么久都没拜访您。”叶觅清不屑于知晓姜晓君夫妇折腾什么,自然也不怪罪这迟来的拜访。

“不用拘谨,来,坐。”轮椅传到林壑手中,舒行简坐到沙发上给挠德文的肚皮,叶觅清问:“和我外孙交往多长时间了?”

林壑小心翼翼地说:“高中,好过一段时间。”即便答非所问,但的确是实话。叶觅清拍了拍林壑的手背,把舒行简支走去厨房帮忙。

见到林壑,叶觅清不由响起那桩触目惊心的旧事。舒行简从阳台上一跃而下调到树上,半条腿皮开肉绽,她疼爱的外孙里里外外蜕层皮变了样,始作俑者是舒伯远,但她也有责任。

叶觅清没提当年的事,而是让林壑讲讲他们怎么走到一块的,林壑正打草稿,叶觅清就说,想不起来就大概说说,终归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。

林壑摇摇头,从体育课后还篮球说起,当天气温三十五度以上,舒行简替人还球被他逼着写本人的姓名电话,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。

厨房虽是半开放式,但舒行简探出脖子也没听到什么关键信息,只觉得林壑林壑把外婆哄的很开心。

“宝贝,你不是在医院照顾朋友吗,突然想外婆了?”

舒行简摆好面前的西芹,按在砧板上,“您不是在公司年会上吗,突然想家了?”

姜晓君叹口气,“昨天知道自己儿子得嫁出去,又想到报不成孙子,回家后血压高心律不齐,临时取消了。”

明摆着点舒行简娶进门是不成了,“他说了可以当上门女婿,再说了我是心甘情愿的您就不用操心了,孙子这件事吧,咱们家确实有家产需要继承,不过给亲儿子不行吗,非得给孙子干什么。”

“宝贝,惦记的太早了。”她继续洗菜,“对了,年会的请柬没到你手里吗?诺曼我给了二十个,是不是小向忘给你了?”

刀刃落下,“咔哒——”一段西芹被拦腰切断,指尖的血迹渗入西芹茎中,舒行简弃刀捏手指,旁边,一个玻璃碗滚到了地上,动静不小。

舒行简按着那道口子把手藏在身后,转身面对姜晓君,“姜女士,我要是不在诺曼你是不是就不用浪费那十张请柬。”

低腰捡碗时,两个脑袋撞到了一块儿,舒行简的眼眶沁血似的发红,那股寸劲儿甚至盖过了还在流血的手指。

林壑旁若无人地扶着他的肩膀让人站直,手掌在他脑袋上又摸又揉,把人从头顶到脚跟儿端量几遍,“手怎么了?”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。

闻声,姜晓君这才绕过岛台走来,“被刀切了?”

舒行简面朝林壑点点头,伸出手给他看已经稍微凝固变色的血迹,“就出点血,不疼。”

姜晓君插不上话,这种在儿子男朋友面前无从下手的滋味有点奇怪,还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,说来也没错,像这么紧张的神情好像只在舒行简几个月大的时候出现过她的脸上。

林壑托着他的手腕放在手心反复查看,指甲边缘切掉一点,指腹外侧的刀痕不浅,但没伤到骨头。

“我去拿碘伏。”姜晓君刚踏出厨房半步,便迎头撞上了叶觅清,叶觅清拿起膝盖上的药箱递给她,“你是不是说什么话刺激到我外孙了?”

刺激?舒行简那双手操作过无数仪器,无论是校内学习还是在诺曼工作,断然不会拿不稳菜刀。

舒行简晃晃头说没有,简单消毒止血后,他让林壑把他手机拿过来,他想把辞职信给姜女士看看,辞职理由就是想趁回学校答辩前休息一段时间。

“用我的吧,你的应该在车上。”舒行简熟练地输入密码,登录自己的邮箱前看见了页面上的两封未读邮件,林壑正专心处理伤口,晚上告诉他应该不会耽误。

叶觅清看着正低头看手机的舒行简当他晕血,所以拿手机转移注意力,她跟姜晓君使眼色,“你刚带来的按摩仪我不会用,过来教教我。”

“等一下,”舒行简找到已发送邮件给姜晓君看,“您看这个就知道了,您刚才说的我真去不了。”他赶忙解释,“我想休息一段时间,然后再把论文雕琢一下,所以就辞了诺曼的工作。”

舒行简鲜少主动退缩,不过这样也好,无论是什么原因,姜晓君只希望他有自己的生活,她点了点头,关于儿子辞职这件事半个字未提,临走前告诉了她和叶女士的口味偏好,让两人心里有个数。

菜肴陆续上桌,林壑不让舒行简的手沾水,所以交到他手里的只有上菜的活。

这一桌菜的味道不差,卖相稍逊色,舒行简推外婆上桌前就说了,他尝过几个,敢打包票说其他的都不差。

姜晓君立在客厅窗前接电话,是江鹄打来的,聊了有一会了,叶觅清叫外孙别打扰,估计也在谈情说爱,舒行简心说这“也”字用的真秒。

“宝宝过来尝一下咸淡。”林壑舀出一勺烫往左右各转了半圈,转身递出出勺子时彻底僵在了煤气灶前。

勺子中的汤是林壑特意炖的滋补汤,口味自然得听取舒行简的意见,不过这一幕太过尴尬,至于咸淡只能自己斟酌。

吃饭时舒行简还未动筷就先斟了一杯罗曼尼康帝,林壑盛一碗参汤放到他面前,眼神一瞟,舒行简乖乖拿起勺子搅动两下然后浅尝辄止。两杯酒下肚,感到被林壑盯得浑身不自在,于是给他也倒了一杯。

“我得开车,你喝吧。”林壑少见的没横拦竖挡,但他心头那点兴奋很快降温,因为姜晓君飞来一记眼刀。

林壑不声不响地笑,却没逃过舒行简的眼,原来林壑知道姜女士会明令禁止,在亲妈面前自然也轮不到他越俎代庖,靠,竟然跟我耍心眼!

餐后两人依旧寸步不离,收拾残羹剩菜,清洗碗筷,桌上叶觅清夸赞林壑手艺不错,外孙打下手也有功劳,舒行简这功夫跟林壑算账,说那道西芹百合是他炒的,他不是徒有虚名。

舒行简没喝醉,但自打吃完饭就蹲在壁炉旁撸猫,冲德文胡言乱语还要给人家找女朋友。

林壑问:“他以前不是对猫狗过敏吗?”姜晓君说:“免疫系统都会变,那个短毛德文已经七岁了,跟他相处不错。”

儿时的钢琴勾起很多回忆,舒行简坐在皮凳一端,招呼林壑过来陪他。

他弹了一首难度很低的曲子,指尖停止舞动后把脸转向了林壑,对上一双明亮的眸,明送了一个秋波,正要介绍这曲子的来历时,姜晓君发话了,“不如小时候弹的,诶,你和人家还有没有联系?”

初次谈这首曲子捕获了不少女生的芳心,舒行简是想跟林壑显摆,没成想姜女士快他一步。

回家路上,这首曲子作为车载音乐循环播放。

归家——

二人送姜晓君回家,异口同声说不在家住,姜晓君也没硬留。

电梯中只有他们二人,林壑试探着环上舒行简的腰,“刚才阿姨一直在后面,你是不是故意装正经。”

他指的是姜晓君的某些问题,例如,口口声声答应姜女士好好调养身体,穿高领毛衣是因为落枕不能受风,走路姿势怪异是因为雪天路滑脚崴了,至于口味清淡是因为最近上火……

林壑拿出一盒烟递到他面前晃来晃去,“这么有自制力,说不抽就不抽了?”待舒行简点点头,他继续说:“怎么,备孕啊?”

“你怎么张口就来!”瞄准林壑鞋尖一脚下去,等林壑反应过来手里那盒烟硬成了舒行简的囊中之物。

林壑:心狠手辣!他说:“刚才你不是和阿姨说什么孙子,我听见了。”舒行简:臭不要脸!

“你别跟我上去了。”赶我走?不让我进门?舒行简捂住他那张嘴把人往外推,“我手机还在车上,帮我拿一下,亲爱的。”

晚上十一点半,门铃响了,一架钢琴送货上门。

舒行简静静地立在客厅等人组装钢琴,望了一眼卧室说:“我都好多年不碰了,”他忽然想到刚才林壑很欣赏他弹琴的样子,“我……也可以练一练。”

放了一路还没明白什么意思,故意给我上眼药?

舒行简坐的刻意,扬起手臂弹了几个琴键,曼妙的声音夹杂了一些咳嗽声,他回头一看,朝林壑勾了勾手指,“坐这。”

“不打算换一首么?”舒行简偏头说:“这首有什么问题吗?”

林壑摇摇头,“没问题,”像怀念已逝的前任,“你手不方便就别弹了。”舒行简撚了撚创可贴,“方便,我换一首。”举目打量起林壑。

眼瞧着一双手在他身上兴奋作浪,林壑握住了舒行简的手腕,闷声问道:“找什么呢?”

“手,嗝……机。”他被突如其来一股寸劲儿吓得不轻,浑身绷着,抽出了被紧紧攥在手心中的手腕,正襟稍坐,指着对方荡开的嘴角说:“憋回去。”

“宝宝,”林壑倾向前,一股热气喷洒在舒行简的指尖,又痛又痒的感觉顿时占据他的神经。“你今天是不是吃的挺多的,我帮你消耗一下热量。”

舒行简端起了架子,他以疲惫为由推开了欺压而上的腰身,应付着送上一个吻,有板有眼地说:“容我缓一缓。”

他把手机塞到林壑怀里,搡开对方说:“那个,你先看未读邮件,我等会弹。”他机敏地瞥了一眼对方的手指在屏幕上乱飞,靠!不对,我已经看过所以显示的是已读。

舒行简看到了发件人——江城医院谭教授,两人的邮件往来还有很多,不过舒行简只看了最近这一封。

林壑已猜个八成,浏览完还未回复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,怯怯地说:“我回江城是想让谭老师引荐读博的院校,这件事我还没和江叔叔商量,虽然八字没一撇,但对不起,我没告诉你。”

半年后舒行简博士毕业,那时他可能刚入学,他们很可能会再一次面临分别。“我异地恋是不可能的吗,我保证每天和你视频,隔三差五就飞过去找你,我早就有读博的想法,但现在的规划里,有你。”

目光之下,高耸的建筑点亮了黑夜,远看天边像将亮未亮的拂晓时分,没有任何点缀的夜空中旋过一架飞机,轰鸣声在耳边逐渐放大,扰乱了舒行简极快的心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