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
肖付惊一愣,“去哪儿啊?”
“回家啊,你们刚刚不是要打车吗?”江衡穿一件黑夹克,胡子刮得清爽,单手握着方向盘,身体倚靠在车座上。
肖付惊更愣了,他想说你怎么知道,但思考了半秒钟还是没问,江衡那变态的观察力他已经习惯了。
天已渐渐黑了,黑夜的颗粒在不知不觉中混入眼前,远处的事物像是蒙了尘,透着暗调的黄。街上车辆不多,万家灯火在寒风中自燃,清脆的摔炮声和嬉笑声在空中回荡。
各式各样的居民区,并排的店铺,一中老校区,高大的白色围墙,那条梧桐道,校内的车棚,宿舍楼,胡同,带有大屏幕的商场,红绿灯,一整排树......
眼前的景象飞速后退,肖付惊将视线从车窗外拉回来。这段路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,完整的像是在刻意向他证明:你看,我没变。
“你们一会儿一定得尝尝我包的饺子,皮薄馅多,特鲜,我专门找师傅学的,学了好几天。”江衡拐进小区的时候兴冲冲地回头说道。
肖付惊一怔,想说我跟江钦今晚得回家吃饭,但看他确实拐进了之前的小区,又心生疑惑,扭头去看江钦,却见江钦头偏向窗外,侧脸微微上扬的肌肉线条暴露了他的表情。
他在笑。
肖付惊眉毛一挑。这货有事瞒着我。他拿腿拐了一下江钦,江钦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,立马偏头冲前面的江衡问:“什么馅的?”
“虾仁肉和玉米肉的,我包的个头大,肯定比外面的好吃。”
肖付惊一愣,赵婳在电话里也说她包了虾仁肉和玉米肉的。他不太爱吃饺子,就只喜欢吃这两种馅的。
他转头看向江钦。车身微震,而后停了下来。江钦握住他的手说:“到家了。”
到了七楼,肖付惊站在门前没动,扭过头看江衡,“你该不会就是楼上的新邻居吧?”
江衡笑了笑,“我儿媳妇就是聪明。”
肖付惊:?
他看向江钦,刚想说,我怎么就成儿媳妇了?门突然开了。
“哥!”肖付奇顶着一身面粉,烟笼雾罩地冲他扑过来,“我就说我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了!”他哥猝不及防,眼前全是白色的面粉,他被这股冲力冲的一个踉跄,被江钦扶了一下才没倒。
“半年不见,力气见长啊。”江钦笑道。
赵婳围着围裙从厨房跑出来,肖敬宇跟在她身后,两人在客厅站了一会儿。肖付惊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,就被肖付奇拉进了门,“哥,菜已经做好了,就等着你们回来下饺子呢!那个鱼和番茄炒蛋是我做的,上次去上海我没机会做,这次你尝尝......”肖付奇聒噪个不停。
“小奇,你手上全是面粉,都弄你哥身上了!”赵婳喊道。
肖付惊应声看过去,见赵婳站在客厅中央,戴着围裙,看起来跟以前一样,只是眼角多了些鱼尾纹,眼圈微红。肖敬宇站在她身旁,穿一件深蓝色衬衣,鼻子泛红,有些笨拙地把手往围裙上蹭了蹭。
肖付惊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哑,好半天才唤了声:“爸,妈。”
“嗯,”肖敬宇应了一声,很快将脸别过去看向厨房,“那个,人齐了,我去下饺子啊!”
赵婳可能忙活了一天,头发有些乱,有一缕头发掉在额前,她胡乱捋到脑后,笑笑说:“我也去,今天上午跟你江叔一起包的,包了不少,这个皮儿薄,十几分钟就好了,你们等着啊!”
“我包的多煮几个啊,你们能挑出来吗?”江衡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往厨房走。肖敬宇将他推出来,“你那个包的跟包子似的,挑不出来就有鬼了!赶紧上沙发那儿坐着去,这儿用不着你。”
江衡笑了笑,“行行行,厨房都不让进,那我回去拿酒。”“不用,家里有酒,我就留着今天跟你一块喝的,你就老老实实坐沙发上等着就行!”肖敬宇又将他往外推了推,转身回了厨房。
电视上正播着广告,春晚还没开始,整个房间里亮堂堂的,鞭炮声此起彼伏。肖付奇靠着他哥坐在沙发上,叽里呱啦说个不停。肖付惊听了一会儿,默默给他倒了杯水,递给他,“渴不渴?”
“渴,谢谢哥!”肖付奇欣然接过去,咕咚咕咚仰头喝了起来。肖付惊趁机扭头看江钦,见对方正看着他,眉眼带笑。
“你早就知道了?”肖付惊压低声音问。“比你早几个小时。”江钦说。
“你骗鬼呢,”肖付惊挑挑眉,“如果不是你,你爸会提前回来想办法把之前的房子搞回来吗?”
江钦笑了笑,“什么都瞒不过你。”肖付惊托腮歪头看他,“我可是咱们省的理科状元,”他说到这儿突然顿了顿,将手拿下来坐直身子,“你也是。”
江钦脸侧的肌肉绷紧了一瞬,这一刻他才意识到,肖付惊参加高考是为了他。他突然有些心疼,眼前这个人倔强得近乎天真,好像无论发生什么,他都会捧着一颗赤诚的心义无反顾地往前撞,哪怕头破血流,哪怕粉身碎骨。
有点傻。
太勇敢的人或许都有点傻吧。
江钦想到这里突然又想笑。肖付惊要是知道自己觉得他傻,指不定撒多大泼呢。
他正想着,一个响指打在面前。“想什么呢?”肖付惊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。
江钦看了他两秒,凑近低声说:“想你。”
肖付奇十分识趣,灌完水发现他哥在跟男朋友聊天,他也不去当电灯泡,自娱自乐地玩起了游戏,只是时不时地往那边瞥两眼。
电视上不知演着什么电视剧,音量挺大,若是坐在江衡那个位置肯定听不到,但他就坐在他哥身旁,这句“想你”他听了满满一耳朵,由于冲击力太强,他整个人一哆嗦,手机都掉了。
他慌忙地将手机从地上捡起来,擡头就看到他哥和他男朋友正看着他。肖付奇干笑一声,“手滑,这暖气温度太高了,”他边说边甩手,默默绕着桌子转移到江衡那边。
江衡看起来像是一本正经地玩手机,眼睛盯着屏幕,可但凡他有对狐貍耳朵,就会发现那耳朵一直竖着听旁边沙发上的动静。
“他俩说什么了?”江衡见肖付奇坐过来,立刻压低声音开始八卦。
肖付奇刚坐下重启游戏,听到这句话一愣,“吧唧!”屏幕上的小人又死了。他扭头有些无奈地嘟囔道:“江叔你怎么这么八卦。”
江衡笑了笑,“你年纪还小,不懂磕cp的乐趣。”肖付奇眼睛一亮,“江叔你居然知道磕cp?”
“当然知道,”江衡朝肖付惊和江钦的方向使眼色,“这俩人特好磕。”肖付奇朝那边看了一眼,缓缓转过头,“那是我亲哥。”
“我知道啊,那还是我亲儿子呢,真的特好磕,不信你试试。”
肖付奇狐疑地放下手机,跟江衡凑头聊了十分钟,越聊越上头,直到赵婳喊他们端菜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冲江衡说:“一会儿吃完饭接着聊啊江叔!”
这大概是肖付惊在家里吃饭,气氛最好的一次,没有饭桌教育,没有排名成绩,没有无止境的埋怨和人生建议,只有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喝酒,吃饭,聊天。赵婳和肖敬宇甚至连他的工作都没有问过。
肖付惊以前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些,不需要温馨的家庭氛围和善解人意的父母,但当他真正坐在桌前,在氤氲的热气和漫天的鞭炮声中看着眼前的人说说笑笑时,竟开心的多喝了几杯,喝到最后有些晕乎乎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