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敢问哪位是苏大小姐?”
苏绾擡眼,不解问:“有何事?”
那侍卫不认得两人,说:“我奉祁大人的命来给苏大小姐传话,小公子找着了,此刻正在刑狱司做客。”
苏娴听后,破碎的魂魄缓缓归位。鼻头一酸,强忍着的眼泪顿时流出来。
戌时,苏娴与苏绾到了刑狱司,下马车时她差点摔跤,还是婢女眼疾手快扶住她。
“珉儿?”苏娴提着裙摆跑进门。
天知道她这半天是如何熬过来的,一想到儿子很有可能被拐子抱走,她的心宛若刀绞。
她一路跑进正堂,待见到坐在祁渊膝上的那小小人儿时,才压下去的眼泪又瞬间涌出来,想也未想冲过去抱住儿子。
祁渊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愣了下。
他早就听见了苏娴的声音,原本想放萧珉下来让她们母子相聚,竟不想......
此刻,苏娴紧紧抱着儿子,脸埋在儿子肩头没说话。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表明她正在哭。
一时间,祁渊竟是不敢动作。
他抱着萧珉,而苏娴也抱着萧珉,这般远远一看,三人倒像是一家人依偎在一处似的。
“娘亲,”萧珉被他娘亲的情绪所感染,不敢大声说话。
须臾,他擡手摸了摸娘亲的脸:“娘亲不哭哦!”
他不说还好,这么一说倒令苏娴难以抑制起来。
祁渊听着母子俩的对话,还有苏娴哭的声音,僵着身子尽量把自己当空气。
半点也不敢打搅。
过了会,苏娴缓缓回神,这才察觉他们的距离极其亲密。
她故作镇定地把儿子抱起来,对祁渊福身:“多谢......多谢祁大人。”
她情绪依然还有些激动,声音哽咽。
苏绾陪着找了半天也心有余悸,走进来抱过萧珉,重重拍了下他小屁股:“小祖宗你跑去哪了?你可知你娘亲和小姨找了多久?”
“我去看龙龙了。”
“龙龙是什么?”
这时,祁渊开口道:“我在大相国寺查案,正好见小公子在那看舞龙杂耍,所以......”
苏娴后怕又庆幸,再次对祁渊福了福:“不知祁大人是何时瞧见的。”
“两刻钟前。”祁渊面不改色说:“我适才问过小公子,他见杂耍队伍经过,所以一路跟着到了相国寺。”
听着倒像那么回事,若苏绾之前没在外头打听来龙去脉,恐怕就要信了。
但实际上,祁渊得知开封府到处找人,而且找的还是苏娴的儿子,当即也顾不得查案,将刑狱司所有人派出去找。
对于找人,比起开封府的那些衙役刑狱司的人更有经验。祁渊先是下令戒严各处城门,然后再让人拿着萧珉的画像往热闹之地和牙子处找。
果然,很快就在大相国寺找到了萧珉。
而苏娴听到萧珉从戏楼一路跟到相国寺,惊得不可思议。寻常成年人的脚程都得走上三刻钟,谁料到萧珉四岁的小孩居然走了那么远。
可就是因为谁也想不到他居然走了那么远,都没去相国寺寻,而就在马行街附近。
这一刻,苏娴也说不清什么感受,找回儿子她担忧的心落地,同时也深深明白自己又欠了祁渊的人情。
“多谢大人相救珉儿,我......”苏娴斟酌了下,说:“我苏家不知如何回报,若大人不嫌弃,明日派人......”
“不必。”
不知是不是苏绾的错觉,适才还气息温和的祁大人,这一刻突然冰冷起来。
她看了看苏娴又看了看祁渊,讪笑道:“那个......我带珉儿先出去。”
苏绾抱着萧珉出去后,苏娴变得窘促起来。
她深呼出口气,坦然道:“其实我很愧疚,总是欠你的恩情却不知如何还。”
“苏大小姐多虑。”祁渊面无表情道:“在我眼里只是举手之劳的事,不值一提。”
“可我......”苏娴不愿欠人恩情,尤其这人还是祁渊:“我心难安。”
“是么?”祁渊声音更冷了些。
他直直盯着她:“苏大小姐何必假惺惺作戏?”
苏娴一怔:“这话从何说起?”
“难道不是么?”祁渊嘲弄地扯了下唇:“苏大小姐一边想与我撇清关系,又一边口口声声说要报答恩情。”
“我都不知......”他不冷不热,缓慢道:“苏大小姐哪句话是真,哪句话是假了。”
苏娴想说不是这样的,可仔细回想她做的事,又似乎没冤枉她。
此前好几次,不论在津阳,还是在大相国寺他帮他解围也好,她皆主动躲避他得情意。
他说得没错,这么看来,她确实像两面三刀之人。
苏娴垂头,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,只得道:“不论祁大人信或是不信,我真心想报答祁大人的恩情,若能......”
若能一次性还清,也许就真的可以撇清了。
“那你想怎么还?”这时,祁渊起身朝她走近,气势压迫:“你想怎么还呢?”
他又问了遍。
苏娴微微垂头:“大人想要什么?金银财帛古董字画我苏家皆......”
“我不要这些。”祁渊一步步逼近她:“你知道我要什么。”
苏娴心跳如雷,下意识地也一步步后退。
直到她退到了桌边,绊到桌角差点跌倒,手臂被他紧紧攥住。
祁渊倾身看着她,目光犀利直白不容她退缩:“请苏大小姐别再用假仁假义的说辞糊弄我,若是真心想谢,就拿出诚意来。”
“祁渊,”苏娴缓缓擡眼望他,哀求般摇头:“不要逼我,好不好?”
这声“祁渊”令祁渊心头发酸,望见她求饶且脆弱的目光,他瞬间心软了。
再狠不下心去。
他动了动喉咙,擡手想帮她揩泪,却只是拇指轻轻碰了碰眼角又收回来。
有些事强求不得。
就像现在,她分明在他跟前哭,可他却只能这么看着她哭。
连为她揩眼泪的资格也没有。
苏绾抱着萧珉等在刑狱司门外,约莫过了一刻钟,苏娴才从里头出来。
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,出门时,苏娴的眼眶微红。而祁渊负手在后头相送,面色少了平日的冷厉,而多了些沉重和落寞。
“娘亲。”萧珉见娘亲出来,伸出手要抱。
苏娴接过去,原本想对祁渊福身说谢,却想起适才他说假惺惺的一番话,生生忍住。
忖了忖,既然要撇清关系,索性她就当个薄情寡义之人罢。
遂,连头也不回,抱着萧珉进了马车。
苏绾敏感地察觉两人的情况不对劲,却也不知该说什么,对祁渊福身行了一礼后,也跟着上了马车。
萧珉寻到,苏绾早就派人回苏家报平安了。
待马车到了苏家大门时,却发现萧毅也等在那。
萧毅弄丢萧珉有些底气不足,还未等马车停稳就巴巴上前来解释:“柔柔,我也不知会发生这样的事,你放心,我已经发落那仆人,他敢弄丢珉儿我定不会轻饶。”
苏娴没理他,兀自抱着儿子往苏家大门走。
苏绾下马车后,看见萧毅也觉得这人真是有意思得很,居然还有脸将过错推给个下人。
她甚至怀疑自己真的眼瞎,当初为何觉得萧毅是个好的,而放心让大姐嫁过去呢?
这时,柴氏听得消息,不顾形象地从里头跑出来。
“乖乖!我的乖乖珉儿哟!”她抱着萧珉也忍不住红了眼眶,此前就已经哭了好几回,愁得不行,若不是苏绾派人来说找着了,她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了。
这会儿,柴氏紧紧抱着萧珉,爱昵怜惜。
萧毅原本想抱抱儿子,可眼巴巴地见柴氏夺了去,也没敢说话。
“娘,您带珉儿先进去。”苏娴说。
柴氏看了看她,又蹙眉厌恶地看了眼萧毅,抱着萧珉进门了。
“大姐。”苏绾走过来。
苏娴对她摇头:“我没事,小妹也进去吧,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他说。”
听得此,苏绾也只好领着婢女们进门。
待众人散去,苏家门口安静。
萧毅干巴巴笑了笑:“柔柔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说?”
苏娴平静地走过去,倏地扬手甩了他一耳光。
这一耳光用尽全力,打完后,苏娴的手都是抖的。
萧毅摸了摸火辣辣疼的脸,不可思议,骤然变了副神情。
“苏娴!”他眉目阴冷: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
“萧毅!”苏娴气得咬牙切齿:“我今日就跟你说明白,往后不准再接近我儿子半步,不然......”
“不然如何?你别忘了萧珉也是我儿子!”萧毅大声呵斥。
“是你儿子?”苏娴轻蔑冷笑:“你也不照照镜子配不配作他父亲!”
“我不配难道祁渊就配了?”
萧毅听说萧珉是被祁渊找到的,以为是苏娴让他帮的忙。可祁渊是何人?天底下能使唤得动祁渊的只有龙椅上那位,不想,为了帮她寻萧珉,居然调动了刑狱司所有人。
好个奸夫淫妇!
“怎么?这么快就攀到高枝,不把我忠勇侯府放在眼里了?”
苏娴气得浑身发抖,擡手欲再打一巴掌,却被萧毅先一步攥住。她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得。
就在拉扯之际,苏绾从里头端了个盆出来。
“大姐让开。”
猜到什么,苏娴默契地往旁边躲闪。
下一刻,一盆臭烘烘的厨房馊水径直泼到萧毅的身上。
萧毅被淋了个落汤鸡,他不敢置信地呆立在原地。
震惊,错愕,愤怒......
“你——”他指着苏绾竟是骂不出话来。
“我什么?”苏绾丢下盆叉腰:“你滚不滚?不滚我继续泼了。”
“云苓,”她故作高声喊:“再提一桶馊水来。”
萧毅气得脸黑,犹豫了会,转身走人。
这天,苏家人过得惊心动魄。晚膳后,柴氏牵萧珉散步许久,一遍又一遍地叮嘱“往后莫要跟萧毅出门”、“莫要独自一人跑上街”等等,萧珉小朋友也不厌其烦乖乖地答应。
苏娴跟在后头含笑听着。
夜里,待苏娴哄萧珉睡觉后,卧室门被叩响。
“大姐,睡下了吗?”
听见是苏绾的声音,苏娴诧异。她起身去开门:“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?”
苏绾已经嫁人,这会儿本该待在林家才是,却出现在这。
苏绾嘿嘿一笑:“我翻墙过来的。”
见她手里端着东西,苏娴问:“这是什么?”
苏绾道:“我看你晚膳没用多少,便做了鰇鱼粥。滋味极好,大姐尝尝?”
苏娴好笑,转头瞥了眼熟睡的萧珉,道:“去凉亭等我,我添件外衫就来。”
“好。”苏绾转身就去了凉亭。
此时已是七月中旬,天气转秋,月色莹亮皎洁。
苏绾视线落在婆娑的树影下,听风轻晃。
过了会,她听见脚步声,知道是苏娴来了。
“今晚月色真好。”苏绾说。
“确实好,”苏娴坐下来:“说起来,我们已经许久没这么坐着谈天说话了。”
她说:“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几姐妹经常坐在亭中听父亲讲故事,父亲为让我们早些睡,说树上住着夜叉,谁贪玩不睡觉就把她捉去吃了。”
忆起小时候,苏娴一脸怀念:“那时我还真信了,夜夜睡前提心吊胆,生怕耽搁一刻就被捉去。”
苏绾好笑,将鰇鱼粥送到她面前:“彼时大姐分明很害怕,却还是督促我们先睡。我们同住一间屋子,你挨个地检查过后,自己才最后一个睡下。”
不论何时,苏娴总是先为三个妹妹考虑,即便长大后嫁人也如此。或许她从小就懂得责任和隐忍,才造就这番性子。
想了想,苏绾突然开口问:“大姐喜欢祁大人吗?”
苏娴动作顿了顿:“为何这么问?”
苏绾说:“我看得出大姐喜欢祁大人,而祁大人也喜欢大姐。”
“上次在津阳县,大姐说祁家门楣太高不合适,可我并不这么觉得。”
苏娴停下,静静听她说话。
“大姐说高门婚姻复杂,嫁给祁渊更是嫁给祁家,所以瞻前顾后。”苏绾继续道:“可仔细想一想,即便大姐嫁个门当户对的也未必轻松,只是复杂的事没那么多罢了。”
“但婚姻本就是两个喜欢的人长相厮守,最重要的应该是喜欢和厮守不是吗?你既喜欢祁大人,祁大人也喜欢你,为何就不能大胆去成全呢?”
“既然喜欢,那就在一起啊。人生短短几十载,什么都顾忌那还活不活了?”
苏娴疲顿地问:“今日萧毅的样子你也瞧见了,当初,我们也极其相爱。”
苏绾:“可祁大人不是萧毅,他等了你多年,若是怕祁大人以后变心,那也是以后的事。都说今朝有酒今朝醉,明日有愁明日忧。他日若变心了,届时收回自己的爱意便是,大不了再和离一次。”
“不过先说好,”苏绾玩笑地说:“和离的时候要记得把嫁妆一文不少带回来,男人可以没有,但钱不能丢。”
苏娴听了,不禁好笑。
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。
“你的话我明白,只是......”她道:“我始终难以放开。”
她已不是为了情爱奋不顾身的年纪,她难以做到这么洒脱。至少,现在不能。
苏绾暗叹,慢慢来吧,也不知祁大人等不等得了。
“总之,”她鼓励道:“喜欢就大胆去喜欢,不爱也不必难过。至少曾经拥有不是?再说了,天底下英俊的男人所剩无几了,能占一个是一个嘛。”
闻言,苏娴被粥呛得半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