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传,御史于文正进殿。”
老内监王怀恩的声音自大殿之中传来,打断了于文正的思绪。
于文正听宣,整理了一下衣冠,步入大殿之中。
环视大殿,皇帝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,老内监王怀恩躬身随侍在侧,高台之下,除了于文正自己,竟然还立着一人——正是于文正此次面圣要状告的严蕃。
于文正见状,不禁心中一凛,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。
“于爱卿一路奔波,代朕巡边,平西南之乱,实在是辛苦了,”皇帝先开口,说了几句体贴的话,随即又问:“爱卿风尘仆仆,刚入京城就急着见朕,不知有何要事?”
“西南之事,臣已在奏书之中写明,”于文正说着话,突然话锋一转,道:“只是尚有一事,还需亲自向圣上禀报。”
“爱卿有何要事,速速说来。”皇帝提起了兴趣。
“臣要弹劾一人。”于文正突然提高了声音,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。
“哦?是谁?”皇帝来了兴致,竟向前探了探身子。
“首辅严蕃。”
于文正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,斜眼瞥了一下同站在大殿之上的严蕃本人,却惊异地发现,那人竟神色如常,仿佛对这一切早有预料。
未等皇帝开口,严蕃饶有兴致地问道:“不知于大人要参我何事?”
于文正见他竟敢相问,直言不讳道:“严蕃与西南反贼朱昊祖私相勾结,助其养寇自重,扩军备战,方成今日之势。”
“爱卿此言,可有实证?”皇帝见于文正言之凿凿,询问道。
于文正道:“陛下,本朝为防藩王谋反,曾规定藩王府兵不得过千,当初平南王以剿匪为名,请求扩军,正是严蕃一力保举,方能成事。”
“陛下,臣冤枉。”
严蕃听到此处,按耐不住,为自己辩解:“陛下,臣确实提过此议,是臣愚鲁,不识朱昊祖的勃勃野心。但是,难道仅仅凭这几句话,便要定微臣之罪吗?如此定罪,日后群臣谁敢妄加提议?何况平南王扩军之事,乃陛下御笔亲批,于文正,照你所言,难道陛下也有罪不成!”
“大胆!”皇帝听到此处,一声大喝,吓得严蕃急忙跪地求饶道:“陛下,臣无心之言,冒犯天威,罪该万死。”
皇帝看严蕃如此战战兢兢,不由感到好笑,摆摆手道:“罢了罢了,此事确是寡人御笔亲批,严卿虽无心之失,倒也言之有理。”
于文正看严蕃能言诡辩,又接着说:“陛下,西南叛乱,打的旗号是’清君侧,诛奸佞’,其中奸佞,正是严蕃。”
“反贼之言,岂能采信?”严蕃反问道。
于文正辩解道:“反贼起事,也当顾及民心。无风不起浪,既然有此口号,定有对应。”
“于大人,我敬你是清流名士,可你不能凭空诬人清白啊!”严蕃作出一副可怜模样。
皇帝听了,也开口道:“于爱卿,兹事体大,你可有实证。”
于文正有备而来,从袖中掏出安南镇道不同托人交给自己的账本,双手奉上,口中道:“此账册,便是严蕃与安南镇朱大昌苦茗交易的账册;朱大昌乃朱昊祖之侄,现收押于大牢之中,可为人证。”
老内监王怀恩走下高台,接过于文正手中的账册,恭恭敬敬地放在皇帝面前的大案之上。
皇帝刚将账册翻了两页,却见严蕃跪在地上,突然磕头认罪,道:“陛下,臣与那朱大昌,确有苦茗交易往来,但朱昊祖谋反之事,臣实不知晓,望陛下明察。”
于文正见严蕃避重就轻,便道:“若无利益勾连,朱大昌何故年年敬献苦茗?分明是借机贿赂,使严蕃对西南扩军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违法纵容罢了。陛下若是不信,可传人证朱大昌,查清了苦茗去向,便离真相不远了。”
“够了,”皇帝翻了几页账册,突然一拍桌子,制止了于文正:“苦茗之事,还是不要再深究了。朱昊祖一介反贼,死到临头,随意攀咬,怎能相信?严卿,你既然承认与朱大昌有所往来,罚你闭门一月,静思己过;至于朱大昌,则需立即处决,诛九族!”
“谢主隆恩,”严蕃跪在地上,不住谢恩,顺势提醒道:“那通敌的工部尚书周一岱,当如何处置?”
皇帝道:“通敌叛国,怎能轻饶?将周一岱下锦衣狱审问,一旦坐实罪名,立斩之。府中男丁发配,女眷没入教坊司为妓。”
皇帝说话时,严蕃一直在偷偷观察于文正的反应。
他了解于文正,这种情况下,他一定会为周一岱求情的,这正是严蕃的目的。
果然,皇帝话音刚落,于文正便站出来,道:“陛下,是不是搞错了,周一岱为官清廉,正直不阿,怎么可能暗通反贼?”
“于大人,你一来就气势汹汹说老夫暗通反贼,怎么周一岱就不可能了?这可是上神指示,岂可亵渎?”严蕃继续拱火。
他眼见死对头于文正加封太子少保,怎能甘心。
皇帝倒还有些耐心。
他知道于文正素有清名,直言不讳,便懒得同他发怒,只是打了一个哈欠,道:“朕乏了,于爱卿舟车劳顿,也该回家休息一下了。”
“陛下,”于文正不忍忠臣遭难,不肯善罢甘休,道:“我敢担保……”
“传步辇,起驾!”
老内监王怀恩的喊声盖住的于文正的话,他狠狠瞪了于文正一眼,示意他不要再说话,随后便护着皇帝,回寝宫去了。
空荡荡的大殿,只剩下于文正和严蕃二人。
严蕃站起身来,轻轻对于文正作揖,道:“于大人,别来无恙。”
随即哈哈大笑,扬长而去。
于文正愣怔了好一阵子,却始终想不明白,对于这铁证如山的苦茗交易,陛下为何如此轻怠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才慢慢走出大殿,没几步,却见迎面跑来一个孩子,大喊着:“老师,老师回来了。”
于文正一把将孩子抱在怀中,感慨道:“宸安,你又长大了。”
朱宸安被于文正抱在怀里,他虽只有十岁,却已经懂事了,见于文正眼中噙着混浊的泪水,便伸手去擦,口中问道:“老师,谁欺负你了?”
“唉!”于文正仰天长叹,却难发一言。
“老师,等我长大了,要把那些坏人全都抓起来。”朱宸安安慰道。
于文正欣慰地看着怀中那个十岁的孩子,看着这个年幼的太子,心中又燃起了希望。
几天之后,周一岱于锦衣狱中畏罪自杀,其家产被抄没。男丁全部发配,女眷没入教坊司。
就连周一岱年仅十七岁的女儿周静姝,也没有放过。